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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伏天沒過完,節氣就慌著立秋。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”理論上的秋來了,村里人這時在野外有不少好吃和好玩的東西。那野果野食,不算樹上結的,地上多的是甜圪檔、紅姑娘、馬瓟、地稍瓜……屙瓜又名稆瓜,沒人播種而它自己逸生出來的,多是立了秋才拖秧和開花結果,有西瓜、打瓜、菜瓜、甜瓜等等。你正在干活,熱得直流汗,意外發現了一個隱藏的甜瓜,頓時眼睛一亮,拿住它在叢草上胡亂擦一擦,趕緊就吃開了。往往在家吃飯不香,但送到地頭就香了。野瓜也比園瓜金貴得多。話說“立秋十八日,寸草都結籽”。這一刻,麻雀成群打旋兒飛來飛去的,不停嘴吃東西,開始積存過冬的能量了。辛勞的人們,則通過地里的野果提前品嘗秋收的滋味。 我的老家在南太行邊上,小時候這個季節鉆到青紗帳里割草,常見馬瓟、地稍瓜。地邊和土塄上,還有殼婁蛋和馬兜鈴。殼婁蛋就是瓜蔞,它和馬兜鈴是藥材,在供銷社可以賣錢。地稍瓜好吃,馬瓟聞著香甜吃著苦澀。還有撈飯秧,一批一掛的最肥綠,是割草喂牲口的好東西,其實學名是鵝絨藤。那時大米飯叫大米撈飯,鵝絨藤開滿碎花白乎乎的,好像撒了大米飯在上頭一樣。它花后結果,是皂角疙針一樣的細長角。芄蘭,《詩經》有“衛風·芄蘭”:“芄蘭之支,童子佩觹……芄蘭之葉,童子佩韘。”——芄蘭枝頭尖又尖,童子解錐佩身邊……芄蘭葉兒彎又彎,童子扳指帶身邊。芄蘭果實即蘿藦的果實,叫老鴰瓢、老瓜瓢,也叫雀瓢的,模樣像地稍瓜,可是比地稍瓜的皮粗糙,布滿了疙疙瘩瘩的小點點。 周王著《救荒本草》,重點集中于黃河兩岸。昔日衛輝府下轄輝縣地界的栲栳圈和鴉子口,還有延津縣等,都在其植物采集的范圍內。《救荒本草》記蘿藦家族的地稍瓜和老鴰瓢,老鴰瓢的名字是羊角苗。周王說,羊角苗,“又名羊奶科,亦名合缽兒,俗名婆婆針扎兒,又名紐絲藤,一名過路黃。生田野下濕地中。拖藤蔓而生。莖色青白。葉似馬兜鈴葉而長大,又似山藥葉,亦長大。面青,背頗白,皆兩葉相對生。莖葉折之,俱有白汁出。葉間出穗,開五瓣小白花。結角似羊角狀,中有白瓤。其葉味甘,微苦”。周王只說其葉可食。 蘿藦是個大家族。可以作為野菜野果食用的,《救荒本草》譜系中有羊角苗、牛皮消、牛奶菜、地稍瓜和木羊角科,一共五種。地稍瓜是吃果實的,羊角苗和牛奶菜吃葉,牛皮消吃葉和根。牛皮消:“根類葛根而細小,皮黑,肉白,味苦……及取根,去黑皮,切作片,換水煮去苦味,淘洗凈,再以水煮極熟,食之。” 這些年,雖然我癡迷于《救荒本草》的考證,但是,即使是河南人,即使對舊年的農村生活熟悉,但是要完全進入六百年前永樂初年的野菜野果天地,總還是有點“隔”。我曾寫《蘿藦四爬藤》,列舉鵝絨藤、芄蘭、地稍瓜和杠柳,而把雀瓢和地稍瓜合二為一。現在我認為,雀瓢、老鴰瓢,用于專門稱呼蘿藦即芄蘭的果實合適,不宜與地稍瓜混淆。而雀瓢這個名字,與周王列舉的別名合缽兒頗相宜。雀瓢是喂鳥用的——將成熟而未崩開的蘿藦的果實,陰干了從中間弄開,一分為二,剝去里面的絮瓤,變成精致的小瓜瓢模樣,用于搲米搲小米,等等。或許,這是文人的猜測和遙想。 北京作家冷冰,每天拍花草,記花草。8月底的一天,她在微信里曬蘿藦——在小區散步的時候,看到了一棵蘿藦。攀著一戶人家的柵欄纏纏繞繞,小簇的蘿藦花從三角形的大葉子間伸出來,如孩子的小手。蘿藦花呈五角形,五角的角尖外卷,有細細的絨毛,很萌。有粉白和淡紫兩色。 剛成果的小蘿藦可以吃的。小時候見了,是一定要摘下來的,有淡淡的奶香味,而且確實有奶一樣的汁液從摘下的地方滲出來,在手指上黏黏的,哪里有腫痛,可以涂抹它。后來知道,蘿藦一身是寶,根莖葉花果都可藥用。 默默記下它的位置,等到深秋,它的秧子枯萎,果殼干了的時候,手捏果子的頭尾,兩端一擰,殼子裂開,里面會有纖細精致的白絲絨,輕輕吹口氣,便會如雪花般飛揚開去,比蒲公英還要好看。 如果可能,我們一起等吧,等深秋,幫蘿藦的種子遠行。 年年迎秋看秋度秋,我把秋天的景色分為“秋四步”——壯秋、清秋、金秋和霜秋。從立秋到白露,壯秋和清秋交織而形成初秋,蘿藦開始結果。中秋金秋,再到萬山紅遍之霜秋,蘿藦成熟,蘿藦枯干,蘿藦的種子就可以遠行了…… 抄過冷冰的文字,我又特地查了一下專說老北京的書——王敦煌的《吃主兒二編》,里面并沒有關于蘿藦、老鴰瓢或老瓜瓢的記錄。而《北京野生花卉》《百花山植物(一)》中,關于蘿藦科植物,記錄有牛皮消、地稍瓜、雀瓢、杠柳和白首烏等等。白首烏就是牛奶菜,雀瓢老鴰瓢是羊角苗,這就和周王的記錄也對上號了。 >>>更多美文:心情隨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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